舅舅当兵时，到他部队驻地的交通不便，再加上家里农活多，忙不过来，外婆在心底惦记着舅舅，却一次也没去部队看过他。我军校大四那年，外婆看完电视剧《火蓝刀锋》，突然就下定决心，和外公坐了很久的火车，来到学校看我。

当时，我所在的城市春暖花开。外婆恰好赶上学校组织“海军节”活动，凭军属身份，登上了我们的教学用舰。那天，她好奇地打量着舰上的一切，一会儿坐坐舱里的椅子，一会儿摸摸系泊的缆绳，想象着自己跟着军舰在大海上航行……后来，值更的班长还邀请外婆来到驾驶室，教她怎么按按钮、握船舵。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，连摆了好几个姿势，被班长用相机拍了下来。离开军舰时，外婆恋恋不舍地对我说：“大海太美了，我外孙当兵太幸福了！”

在我的母校里，外婆看到了训练场上扬起的风帆、运动场上踢球的学员，抚摸了我叠的“豆腐块”，还参观了教学楼和食堂，笑得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一朵灿烂的花。临走前，她抱着我说，一定要“好好吃饭、好好学习，当一个有用的人”。这是她的心愿，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。

这句祝福，在外婆给我的书信中出现过多次。我每每从学校寄信回家，外婆待母亲读完，还要再戴上老花镜，用手指着逐字逐句念一遍，然后放进她的相册里。她每次还要郑重地给我回信，仔细地叮嘱我学习生活中要注意的点点滴滴。有一次，我问舅舅，当年他在边关当兵那么辛苦，是怎么撑过来的？舅舅想了想说，大概是因为外婆总念着他，盼他当个好兵吧。

外婆的叮嘱，陪伴着我和舅舅的军旅生活，我们的书信也陪她度过了许多个漫长的日夜。翻开外婆的相册，里面有一张她年轻时的黑白照片、数张和家人的彩色合影、来自舅舅和我从军营寄回的信笺。我抚摸着那些信，稚嫩的文字让我感到有些陌生，却都被外婆好好珍藏起来。外公在世时常说，外婆想你了，就一遍遍地读那些信……

后来，外婆得了阿尔茨海默病，慢慢记不清人和事了。她对着相册里的照片也认不出我，只记得有个外孙在外地当兵。有一次，我回家后穿上了军装，她竟奇迹般地认出我来，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、好好学习，问我还要多久才能毕业、有没有成为一个有用的人。

我有一次休假回家，用钢琴弹了一段《茉莉花》。外婆跟着琴声哼唱起来，眼睛也恢复了片刻明亮。她高兴地讲，她有一个外孙也会弹琴，在海军当兵，穿着白色军装，守卫着祖国海疆，有机会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。

前些日子，我紧急回家，守着昏迷的外婆度过了她生命最后的时光。后来，我和母亲在收拾外婆的遗物时，又看到那张她去军校看我时拍的照片。回忆起她在舰上操舵的情景，我一边默默流泪，一边在心里对外婆说，我会“好好吃饭、好好学习，当一个有用的人”。我知道，实现外婆的愿望，就是对她最好的纪念。

（解放军报·中国军号出品）